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迷失乌托邦

*一个有趣的翻译腔实验,参加了原创消失主题本,主催 @爱神症候群 ←总而言之,谢谢包涵我乱七八糟的行文;w;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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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终稿2015-3-5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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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到达边境是在晚上七点钟,用过晚餐后我还在琢磨一副没有大小joker的扑克牌。后排躁动的母子此刻完全寂静着。整条列车因为古怪的安宁而显得死气沉沉。窗外是铁轨,看不见尽头,还有杂草的摇动阻挠我的窥探;天际似一根明晃晃的白线,令我联想起天国之门。

我本想扬手招来那位一直在看球赛的乘务员,但对方只是用粗暴的语气说明了一下事态:前方被封锁了。我试图展开那张皱巴巴的车票,上面标注着目的地,其名为“乌托邦”。迫不得已之下,我急匆匆地离开了车站,把唯一一只行李箱寄存。

这时,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迫切感。在众多异邦人的注目下,我独自跌跌撞撞地前进。边境城市的电线上挤满一排排乌鸦,我认为不吉利,便停了一会儿,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发潮的香烟——理所当然的,那点不燃。按照原先的预定,我应该在晚上七点半踏上乌托邦的土地。奔走之间,我意识到自己不会这里的通用语,不由更加着急。

一小时后,我精疲力竭地倒在了某家小饭馆的椅子上,一无所获。这里的灯光幽暗,很不好客似的。对面飘来一阵烟雾,勾勒出年迈妇人的影子,她与她的同伴——一个同样戴着黑头巾的老太太谈话。我辨识出了几个单词,又隐约感到那绝非她们的本意。

堂倌伸出菜单,我接过了,悄悄打量他扭曲的手,上头还有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。他一开始也用本地话发问,见我直愣愣地盯着菜单,他竟转而换了一种语言。重要的是我懂了。我听到这尤为可亲的特色推荐,便拼命地点了点头。堂倌同角落的女人说了什么,她丰腴的身体令我联想到白花花的肉。然而女人面容十分年轻,画着几道灰眼线,那唇瓣红艳极了。忽然她站起来,轻盈地过来招呼我。我不愿与她为伍,稍稍向内靠了一些。她笑得有些僵硬。当时端上来的是炖菜,厨子加了大量调味粉。我机械地将食物塞进嘴里,尝不出是好是坏,只得摇头晃脑装作享受。街区夜晚的气息从窗口涌入,其中混杂着肉串、面包和糖浆。我交钱了,也没有忘记给小费。堂倌扬起谄媚的笑容,递给我一张纸巾,叫我擦擦嘴巴。我慌忙谢过他,假装不以为然地询问这座城市的大体状况。他有模有样地给了我一张地图,使得我放下了紧张,重新潜入了行色匆匆的人群。

返回的途中,我估摸着换乘的价钱,为自己即将脱离距乌托邦如此之近的地方痛苦难当。穿过自然花坛,正对这门廊,其下旋转着一对忘我的恋人。男的猛地低下头去,那女人发出迎合的欢声——他们在黑暗中朝我展露天真的欲念。我掩饰着误入的尴尬,仰头望那片天空,远方群山环合,顶着一头浓厚的夜色,透过大树的叶隙在我的衬衣上刻下银白的碎月,不时随风变换位置。或许这正是遐想幸福的时候。我曾决定在那彼岸重新做人,哪怕幻梦与现实难解难分,如今不过过眼云烟。

那边巷尾的咖啡馆门口站着一名好奇的小姑娘,她略微诧异地凝视我——大概因为我是生面孔的缘故,又骤然失了兴趣,从我旁边“啪嗒啪嗒”地跑过。风扬起彩旗、吹动风向标。这份温情愈加柔和,就这么大方地摆在我面前,近在咫尺。

曾将留宿车站视作最佳选择的我,看到这幅画面,牙尖仿佛糊了麦芽糖。一旦不留神,便会被柔情蜜意盈满。但我丝毫不觉快活。不如说我本能地畏惧这座城市自内向外散发的安详。没有苦痛,没有困惑,没有欺凌,如此的圣境,我一直追寻的理想国好像就在我的脚跟底下。没错,现在我所处的地方正是乐园。我踩踏的地砖属于乌托邦,我呼吸的空气属于乌托邦,我所看见的、美丽的植物轻轻挥舞她们娇艳的枝叶。演员的舞鞋、工人的啤酒,哪怕是幼童的绘本,这里都应有尽有,只是在等待你加入他们。我忽然用力晃了晃脑袋,有种“这不是我的身体”的错觉,心知若是沉沦,便再也找不到前来的路径。

小街右侧,居民楼耷拉而下的衣服扫到了我的眼睛。类似的小洋房鳞次栉比,令我目不暇接。走了大约一分半钟,我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地带,不远处竖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牌,上面用粗劣难看的字母标识着地名。多亏堂倌的讲解,我明白了这里便是作为城市心脏的主心广场。车站与它比邻而居,很方便过去。规划得相当先进,可是理应并没有那么现代,据我所知,那种建筑风格该是百年前、或许更早的产物。

“先生,让一让,”有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经过,荒唐地说道,“我要去工作了。”他口音很重,含含糊糊地冒出我能懂的语言。可惜我并不懂“工作”的深层含义,往后退了一步表示让道。他脱下补丁无数的老旧军帽,朝我恭敬地行了一礼:“你是个好人,一定能离开的。”我更莫名了,直愣愣地瞪着他的背影。

老头儿站上长椅,伸直手臂,握着一样长柄器具去捅路灯——没有碰到,只是响起金属的互相击打。我在心里耻笑他的愚蠢,刚想上前招呼他,暖橙色的灯光却应声熄灭。那一长排路灯,全部都暗了下来。老头儿不理睬我,独自横冲直撞,渐渐不见了。再回头张望,我终于觉察路人寥寥无几。大多数过客都抑或焦虑,抑或冷漠,飞快地掠过我身侧。

主心广场关闭之后,我吞咽下最后一口失望,敲开了售票窗。“请问有人吗?我想买张车票。”我问。栗色头发的少年仿佛觉得我很好笑,但却一一回答路过这里的铁路与近期的时刻表。我给他看先前的票根:“能把乌托邦的……”

“可是根本没有这个目的地,先生。”他戏谑地打断我。

“没有?怎么可能!你看!”我惊愕地反驳他,将揉皱的车票重新展开。

少年脸上夹杂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嘲讽,可是不影响他细致的五官。昏黄的油灯之下,那的确是个非常清秀的孩子……我正欲端详,他的脸庞竟然就这么塌陷了,在我眼前活生生地化作了一摊死沙。我顾不得那么多,强硬地试图掰开窗口的玻璃——令人惊奇的是,它们轻易而举地破裂了——纷飞溅开的碎末刺进我的胸膛、大臂、任何可以流血的部位,涌出大量热气腾腾的液体,我跟着痛不欲生地嗷嗷乱叫。

随后——

我眼前一黑,昏倒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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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我醒来,发现自己完好无损。仍是那节熟悉的车厢。窗上起了薄薄一层水雾,后座的小孩子张牙舞爪地在上面用手涂鸦。他的母亲讪讪地抬头,冲我致以歉意的、卑微的笑。乘务员举着罐装水果酒大喊:“万岁!”看来他支持的队伍率先进球了。我手中的扑克牌多出了大小两张joker,而被我不以为然地放在桌面上的车票吸引了我的目光。白纸黑字,千真万确,署着我故乡的名字,那座滨海、总是咸风四溢的小镇。

只是个梦罢了,回乡之前因为疲倦所以做了个怪梦,我太累了。我不由得暗自斥责自己居然会为了一段子虚乌有的经历直冒冷汗……得赶紧回家,然后睡下……

“我们快要到了。”我恍恍惚惚地望过去,触及来客的时候手剧烈地颤抖起来——是那名少年,在梦中的售票员!我下意识去抓那家伙,却扑了个空。空间倏然旋转个不停,让我滑落下座位。“怎么了?”我惶然地盯着从尖端变得透明的手指,喃喃自语,“这到底……”确切来讲,我已经脱离了原来的身体,胡乱挥舞着四肢,自唇间喷薄而出不成样的字句。

列车这时来了个急刹车,不再运作。我挣扎着朝外呼救,用不存在的脚去踢打坚硬的玻璃。外面的一切也开始逝去,悠然的气氛转瞬急转直下。连同我,连同这个时间线上的一切活物——正在被吞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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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醒醒!先生!到站了!”

“怎、怎么了?”

“您指定的站点到了。”

乘务员将我的行囊塞到我手里,“嘭”一声阖上了门。列车终究隆隆地驶向了我不知道的天地。我惊魂未定地意识到这里我来过,于是掏出车票,又看了看。是的,家乡的名字。可是……到底怎么回事?我梦中完美的理想乡和这里一模一样。海风席卷细小的尘埃,拍打在我脸上。我沿着无人的长廊拾级而下,遥望那个与我并非初次见面的城镇。明明到了饭点,却没有任何一户人家亮着灯,烟囱也没有气喘吁吁地工作。

这样的异常景象,为什么车组人员并未察觉?

天忽降小雨,水洗刷屋檐,它们褪色的外壳一个接一个脱落,坍塌的横梁和柱子七扭八歪,留下满目疮痍的废墟,散发着尸骨的恶臭,还有虫豸日复一日的野蛮侵略。我在这个奇妙的世界中对着异变瞠目结舌……

我想来起了——我的故乡早已在前年的海啸中被摧毁,只是还留存着这栋高地之上免收灾难的建筑物。我绝望地闭上眼睛,佯装对上帝招了招手。

我的乌托邦消失了,永久的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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