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息流通从业者/沪国小市民/工作狂人肉电池
头像 via Celia

[短篇]肉

2017年文章补完①

关键词:短篇,科幻,丧尸

 

阳光使暖意攀上他的脊背,照进了这间C区的独身公寓。

他一天的记忆通常起始于准点广播。对于像他一样从小出生在这座都市的人而言,了解封锁线的战局只能通过播音员坚硬的嗓音。

“各位被荣光照耀的市民,早上好。西方的边境战士们一如既往与丧尸做着斗争。它们用撕咬传播病毒,看似战无不胜。自从大灾难,人类的数量骤减,然而我们侥幸夺下这片净土,守护它是我们的责任。我们安定的生活都归功于他们的不懈……”

他专注于挑剔管理员送来的肉,想象它真正的口感。由于三十年前封锁线的后退,导致生产力骤减,土地变得弥足珍贵,因此配给逐渐被以动物干细胞为原料的人造物取代。

不知为什么,这几天的食物都不是机器人拿来的。蓝领带管理员说,有素食者抗议统一发肉是不尊重,所以他只好取消全自动化的服务,亲自敲住户的门。

他想,只有C区才会如此人性化,对所有人都予以平等的对待。

离家以前,他与父母同住在D区,工厂房。父亲经常说:“为什么不吃真的?”那模样活似他宰杀过牲畜、亲口尝过那美味,但谁都明白充其量是抱怨。

不仅是食物,父亲在工作上亦是如此。

他每天面对监控录像里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脸,接一杯能报销的速溶咖啡,就这么坐满八个小时。回家后,父亲必要添油加醋地夸耀一番自己的工作有多重要——他并不甘心当个小小的警卫,却又相信自身的价值大抵如此。

母亲是连锁超市的营销总监,是D区的高收入人群。她本住在C区,却半生都在隐忍配偶的坏脾气。她无疑是家中手握权力的统治者。他不禁感谢母亲的远见,那个攥着锅铲的中年女人的眼光不止是从D到C。

突然,他听到了那个关键词,放下了叉子。

“……如果当局在限定时间内针对‘加大人造肉配给’与‘都市之外的劳工’一事发布声明,该组织表示将会撤销‘侵害人权’的控诉,并取消原定于上午十点在C区公共绿化带开始的万人大游行……”

他按下了OFF,取用一根牙签剔出肉沫(D区人通常不会这么做),结果手指被划伤,血涌了出来,蓝色染满他的袖口。他啧了一声,用外套把污垢掩盖住了。

时钟完美地停在八点整。

他的时间表里没有迟到的概念。

C区的车站距离住处大约十分钟,现在出发仍旧绰绰有余。他想,既然天气这么好,不如就绕绕远路吧——这一般指的是穿过公园。

连下了数日的细雨终于被赶走了,晚春和煦的风拂过街头以及空中悠然漂浮的几艘空艇(上面写着“人类·复兴·荣光”)。他探身进面包房,颇为欣慰地呼吸那股松软的香气,最终要了一杯咖啡,心满意足地往公园走。

前些日子的潮气一扫而空。他在春天的开端莫名感到身体不理睬意志,时常做出像牵线木偶一样僵硬的举动,医生诊断是人体缺了日照,给他开了好几天的紫外线光疗。

显然他不够幸运。越是靠近目的地,蓝色衣服就越多。他好像重回了那个脏兮兮的D区——大家紧挨着过日子,开窗就会砸到邻居家的墙壁。

当然,那是错觉。他在C区。

这只可能就是广播里的示威者。

游行者的特征很好辨识,仿佛都是同一张焦虑的脸。根据他的经验,当局只会沉默以对,不禁觉得这些行为也许与父亲的抱怨异曲同工。

“非常抱歉,请问您有空吗?”

蓝衣女人拦住了他。

因为他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,女人以为看到了希望,递来一本宣传册。

“请您务必看看这个!希望能得到您的支持!只需要打开手机浏览器,输入这个网址,给我们点小蓝手……”

他不置可否地收下了,装模作样地翻了几页。

封面上赫然印着几个血蓝的大字:

你忍心看着同胞受苦吗,什么都不做吗?

内容大致是谴责都市当局毫不作为。

目录有一些简短的介绍——

 

第一章:过劳死的命运

×十万人无法确保食物足以果腹,但却长时间地完成当局下放的任务。这群文盲率高达90%的劳工连手机都没见过。人类文明在他们手中彻底失传了,他们一厢情愿地机器会运作是因为受过了神灵赐福,甚至还曾试图向故障的织布机献上活祭。

笔者亲眼所见,绝无半分虚假——不受当局管辖的偏远地区,很多人赤身裸体、钻木取火,还穿着动物的皮,食用不卫生的真肉……简直是原始部落卷土重来。

第二章:素食者之家

人造肉在夺走我们的健康!当局欺骗了我们所有人!

组织记者接到线报,连夜走访了几座生产基地。经过暗中寻觅,不出意料地查获实验室擅用多项未经审核的药物添加剂,如抗狂躁症的镇定剂、使人上瘾的有毒草药,借“食用”之名在市民身上进行万恶的临床反应测试。

 

出于对市民身份的荣耀感,他还是在谨言慎行的人生信条下气得摩擦起了牙齿。他做过几个小手术,让它们变得十分平齐,发出的声音很是温雅。

他屏息凝神,呆滞地盯着女人的蓝衣服,倾听自己口腔里的节奏。

“请问您怎么了?”女人问。

她的眼睛非常明亮,这也令他不快——人只有深信自己位于正确的道路,才能如此热忱。

“不,没事。”

他立刻错开视线。这一条件反射令他很是尴尬。其实他没有打算暴露任何情绪。在他偏头的一刹那,闯入视野的都是蓝色。

他捕捉到了一个想象:

嗡嗡、嗡嗡……

他操作缝纫机,前前后后都是没有脸的人。

他在工厂里坐满了十二个小时(待遇比他父亲差得多了)。他耳朵里在噪音中被震得生疼,可是他已经半聋了。他不仅对金钱为何物一无所知,而且生而为人二十多年,只学会了用手移动布料、用脚踩着踏板。

所有人都是一样的。因此我这样理所当然。作为劳工,他想。

嗡嗡、嗡嗡……啪!

他伸手拍死了脑门上的蚊子,定睛一看,手上全是蓝色。他不知道这是什么,于是舔了一口,咸味刺激了干瘪的胃袋,它(他)痉挛了几下——蓝色蠕动着、扭曲着、嚎叫着,如水彩颜料一般干涸。

最终,他选择同蓝色融为一体。

“——对。我们确实该帮助他们。”

“是的,先生,”女人尖声叫道,“他们多可怜啊!”

蓝色的舌头在那张涂着唇蜜的嘴中搅动,他顿时感到一阵恶心。

又是一个没戴矫正器的贱民。她的指甲过长,几乎剥落,普通C等人都该明白服用控制激素的药物是礼节……

这个不怎么样的邂逅很大程度影响了他的心情。

好不容易甩开了女人,前往车站的途中他一直在反复翻阅那本册子,毫无意义地质问自己悲惨的标准。直到他险些撞到验票机,他才猛然发觉一切都没有改变——他住在全世界最安全的都市,沐浴着人类文明的荣光,是当之无愧的选民。

美中不足的是他的父亲。母亲至少还算好的。要不是都市做了匹配测试,他们恐怕永远不会相见。他为自己的母亲不平。那个人十分优秀,却要随婚姻被降格到D等居民区,而他本来也应该是天生的C等人。

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自己继承了那个平庸男人的基因,所以拼命读书,最终被一家闻名遐迩的会计事务所录取了。直属当局的编制员工,待遇自然比普通市民好上不少,他被分到舒适的C等公寓乃是意料之中。

列车缓缓划过轨道,卡在预测的到达时间。他意气风发地越过二等座的学生、白领们,前往最后的头等座。他没有去到B区的权限,但特殊待遇手到擒来。

过了十分钟,全部乘客装载完毕。

完美的八点三十分,早高峰正式到来。

他欣赏着落地窗外倒退的风景,方块状的房屋整齐得像大小一模一样的积木块,延伸至无尽的地平线。当局的C区分部大厦矗立在远方,尤其是顶层停机坪的那艘巨大空艇——他坚信那是A区贵族的所有物。

柔和的女声突兀地响起:

“亲爱的头等座贵宾,方才当局通过空艇发布了对于游行的声明,我们将为您播出实况。”

整个车厢只有他一人,他放心地占了临近的座位躺下。

屏幕上的发言人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。

“所有参与集会的人士,请现在立即离开!我们将给你们十五分钟撤离,超出时间者都会被论处危害公共秩序罪于不忠罪,并被降格到都市外。当局为了对抗丧尸,才创造了此等奇迹之……”

那个令人作呕的女人真是没有个C等的样子……还有那些不学无术的蓝衣服抗议者,放着工作不做……他不由得幸灾乐祸了起来。

活该,都是活该!他下意识选择在心里啐了一口,到底是没有“不成体统”——毕竟这是他们同自己的差距。

离目的地还有四站。

他的脑中滑过了熟悉的快感——这东西自幼便牢牢束缚着他,是区别他与低等人的要素——使得他四肢都蜷曲了,咧开一个笑容。

他通勤的区划堪称整个C区的心脏,无数的指令、交易在这里达成,可以感受到科技的无上魅力;而复兴了人类的当局则在这块地方设立了分部。

他带着敬仰之情仰望着大厦的玻璃幕墙。在这庞然威严之下,他渺小得还不如一纳米的尘埃。时有来自B区的人与他擦肩而过,他们统统穿着罩着四肢的白衣服,戴着透明面罩,说话时露出平整美丽的牙齿。

B区人乘坐的车是C区的四倍大,座位也总是空的,所以他想当然地认为B区人口很少。然而他们很少造访低等的区域,奉行神秘主义,不过带来了一股潮流——C区人总想把自己的牙齿磨平。

他晃了晃脑袋,赶走遐想,抱着忠诚和希冀投入工作。

与普通的会计截然不同,他做的是特别的统计。他的桌子上会有一沓资料,写满了各种各样、颜色五花八门的数字,而他只需要以纸为单位排列它们。

“早上好,先生。”

坐在他对面的同僚打招呼道。

“你好。”他善意地回道。

他们每天见面都是这两句话开头。

二人均来自D区,可惜同僚双亲的履历都不甚光彩。

第一次见面的那天,他一面感叹两个货真价实的D等人居然能结合出与自己匹敌的孩子,一面互相试探着彼此实力的深浅,诸如你可以做多少位的心算、居住在哪儿,无关紧要,却牵动着他的每根神经。

自幼他就被教育——社会是一台精密的仪器,而每个人类都是零件,同心协力驱动社会向前发展。

起初跟同僚能够聊下去,是因为他发现此人对于社会的认知同自己如出一辙,都以为这份工作可以是扭转大局的贡献。

他并没有很多朋友,就学当时埋头苦干,心心念念证明基因里那属于C等的部分,盼望以此堵住其他人嘲笑的声音——他成功了,暗恋的学姐还会对他抛媚眼。

同僚的处境好像比自己还艰苦些,父母的职业都不够正当。按照那种条件,想升级肯定会被人当作神经病。他们很快就惺惺相惜了。

“天气好吗?”他说。

“当然。”

“你昨天的做完了吗?”同僚说。

“当然。”

他们按照平时寒暄了几句。这些对话都是绝对精确、永远不变的。

接下来,他将自己献给了伟大的计算。

时间过得够快,也够使他疲劳。

最近每天被送来的资料数量激增,但基于敬业心和对社会的热爱,他往往能勉强完成。今天却怎么也做不完了。神奇的是,他开始想念肉了——他被饥饿感夺走了精神,只好告诫自己今天得做完成再回家。

“我要下班了。”同僚说。

“再见。”

“你不走吗?”

“不。”
“好。”

突然,他闪过一个念头。

“……你今天吃了肉吗?”

同僚歪了歪头:

“吃了。”

“是人送的吗?”

“嗯,说是素食者……”

“谢谢,”他感到头晕脑胀,“明天见。”

“明天见。”

他重新锁定手上的文件,漫不经心地扫了好几遍。时近晚饭,大量机器人带着配给从当局的那座大厦涌出。人造肉被送到了他的手上,标签上注明了生产工厂的地址。

他揭开锡纸,唾液从口中不受控制地滴下。

就在他用手抓起那块肉时——

“警告!警告!C区发生大规模暴动!请各位公民跟从指引,前往邻近的防空洞避难!小心蓝衣服的人!”

 

 

你的手机自动退出了全屏模式。

 

亲爱的玩家:

恭喜您,达成了《造物主》的结局E。

您成功点亮了一整棵科技树,并以绝对的秩序再造了新世界——

人类彻底征服了丧尸,并且进化到了更高的文明阶层,实现了均富的理想国。

但是,固化的社会阶级完全僵化了发展的动力。

没有活力、死气沉沉的社会,乃是您所期望的东西吗?

最顶尖的A、B级人类压榨着下层丧尸,而自上而下的蔑视无法断绝。

毫无疑问,畸形的优越感将会毁灭您完美的造物。

B.C. 2116年4月,您的城市发生了无法挽回的底层革命。

怒火点燃了这座奇迹之都。

革命者将没有加入抑制剂的肉分发给您的市民——这摧毁了它们脑内进行情感化学反应的神经细胞。

现在C区陷入火海,所有丧尸互相撕咬,有如回到了百年前的生化危机。

不光如此,城市之外的各种城镇与此同时联合起义,生产线全部瘫痪。全部无药可救。

 

由于您无法解决这个危机,我们真诚地建议您回到主页,并且重新开始游戏。

 

后记 2017/12/25

我将此文投稿给一个微信公众号,当时不敢把全文发上来。这篇文有一些逻辑上的谬误但总的来说我很喜欢,包含了我一直很在意的“鄙视链”“阶级优越感”等主题。行文方面没有很大的突破。

我今年依然是母胎solo,谨以此文祝大家圣诞快乐,多多吃肉!

评论(5)
热度(28)
©Honey Bullet | 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