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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何驯养狗 | 移情游戏

为 @吹雪丸·A·趴趴菌  @Celia Hage Neko 的公众号“C与A的茶绘”创作的命题短篇,将会收录在六月成册的个人企划“织梦囚”里。




庄子梦想要名牌包。

她躺在床上,望着天花板,想要名牌包。

那个牌子叫Celine,或者要更复杂一点,那个包包是奢侈品的经典之作。

她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需要那个。

她有好几个背包,都是广泛的牌子货,有代表性的设计,是跨国公司,人人都知道——虽然加起来的单价够不到这个什么Ce什么ne。她就是很想要它,又绝不是它本身……

她记得她和父母在伦敦的摄政街漫步。街边开满了店铺,都是世界闻名的品牌,橱窗里放置着商品,闪闪发光。她走进Guxxi,也可以是任何类似的地方,对父亲说想要。

可是庄子梦究竟想要什么呢?

她小学的时候,父母的单位在黄金城道附近。那一片区域很昂贵,俗话说,有钱人很多。主干道上奔驰着各色车辆,其中总是涌现出线条突兀、颜色鲜艳的跑车。她指着那辆跑车,对一同过马路的父亲说:“哇啊啊啊,好帅!”就像小孩子看到奥特曼、骑士、伟大的雕塑那样,纯粹对漂亮产生了共感。她喜欢科技,喜欢反光,喜欢速度与风,这一切本来没什么特别的;而他们终归只是在立交桥下等红绿灯。父亲把她的手拍下来。她看到父亲眼里的失望,然后燃烧了起来,像一团火。他压低声音,喉头颤抖,她的全名被一点点泄出来:庄子梦,你真丢人!跑车有什么了不起的?他本来牵着她的手,那刻松开了。她追上去,被甩开,再追上去,又被甩开。他非常生气,以致于庄子梦不记得他们是如何和好的。她后来和父亲提过这种事,后者表示不记得了,可对她来说是一件大事——她学会了物质上的耻辱感。事实是他们一家一辈子都买不起跑车,对于名牌包来说,也是同样的。她不能丢人,所以必须对这种差距闭紧嘴巴。

家人把她送出国了。总的来说,他们勒紧了裤腰带。她觉得自己是一个过期罐头,里面都是烂的,但外面却完好无缺;父母花钱请了一些人,他们给她系上缎带,擦干净她的金属外壳,所以她得以跟其它好罐头并列一排。她从来不是符合标准的进口罐头。她假期回家,想买一个相机,想买新衣服、化妆品,在餐桌上,她跟母亲提了。母亲说,你现在的还不够用吗,你能懂事一点吗?母亲用筷子往嘴里夹菜,吧唧吧唧——他们家没有闭嘴吃饭的习惯,庄子梦不讨厌这点——鬓角的白发垂下来,手上绽开无数皱痕。庄子梦天旋地转。她是个累赘,是个不懂事的坏东西,被饲养大,面对还不完的生养债务。父母一次次引爆她的愧疚,让她臣服,让她认命。他们老了,到了时候就会去死,可是她甚至还没有成年。她没有钱,买不了想要的东西,然后她会老,会死掉。她什么都不改变。世界不会不同。

后来,她学会了一种“对抗消费冲动”的办法——庄子梦对喜欢买奢侈品的朋友说,出厂价会多么便宜,品牌的附加值多么可笑,他们回你的眼神通常是:你脑子有问题吗?仿佛她是条拼命吠叫的、可怜无主的狗。经济上的富余程度显然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。所有人都假装这个金字塔社会不存在,也可能实在是没有力气抬头、低头了。

庄子梦跟平行世界的人有过交集,钱的价值往往千差万别。她还是没有成为那种法拉利跑车从眼前驶过,还能视而不见的人。

她穿着超短牛仔裤,陪朋友去逛老字号百货店。奢侈品专柜的所有人都是西服革履,迎宾小姐训练有素地朝你微笑,空气里弥漫着香味,洁净的大理石地板反射出她惶恐的脸。她觉得自己很不合时宜,因为她的整个存在都被这个时空碾碎了。她的母亲,从来没有带她光顾过奢侈品店。她不知道做什么。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,不知道露出的双腿该怎么办,不知道如果那些人朝你微笑,她是否要摆摆手。她没有接受过这些人的服务,不会花一个月生活费去买首饰。说到底,这是一种“不配”。这时,她终于明白了,为什么她渴求那个ce什么ne名牌包。如果把奢侈品牌名纹在额头上能让那天的她自信地坐在百货里,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照做的;高排名的大学也可以,绝对可以,凡是稍微令她接近跑车里的人,她都愿意。

她在床上蜷缩起四肢,泪从她的眼眶滑下来,脸上布满了水行走的轨迹。

过了许多年,她的内在仍然是那个看到跑车会“哇啊啊”的小女孩,而且,更加严重了。她去宣传词分别是“亲民特惠”和“皇家食物供应商”的两家超市,已经没法认为前者会比后者优质好吃。她的脑子被写满了阶级的代码,会被特定的刺激激活、运行。这的确是一条过度驯养的狗会做出的反应。巴甫洛夫决定做条件反射实验前,有想过规训人类不过和规训狗一样吗?

她想尽办法说服自己停下,脑海里却浮现出更多求而不得的产品和品牌联想。黄澄澄的M,麦当劳。红色C,一定是可口可乐。哪怕是被错拼成UNIOLQ,她依旧能速答出优衣库。她感到自我被寄托在上面了。除了大量纸钞换取的物件,她找不到更多个性标记。宣扬“去标签化”的人总有一天能醒悟到他们有多愚蠢吗?做个性测试,用星座配对,买牌子货,选择主流软件……他们摆脱得了定义吗?

人已经失去了人性!

她哭了。这回她的嗓子也失控了。她扯过布偶,牢牢盖到头上——不是为了闷死自己。即使一死了之,什么都不会停下。


她对父母打字说,我不要名牌包了。

父母回,好。

好。

庄子梦想,她暂时可以停下流口水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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